
四十二團抗日指揮部曾設在太保廟

朱子清之墓

馮美成為烈士墓碑拭去塵土

“古墓”下安葬著二十多位烈士
青山不語,松柏常青。黃石新港園區氵韋源口鎮金盆村靜謐的山林間,一座樸素的墳塋靜靜地處在冬日暖陽下。這里,長眠著80多年前犧牲于此的新四軍戰士朱子清。
歲月更迭,滄桑巨變,但英雄從未被遺忘。1941年冬至今,當地村民一代又一代前來祭掃,用最樸素的方式守護著一段烽火記憶。
12月5日,記者走進金盆村,跟隨守護人一起探尋英雄的墓碑,聆聽這段跨越八十余載的守護故事。
朱子清烈士在陽新有個“家”
當天上午9時許,山間薄霧未散,空氣中沁著草木與泥土的濕潤氣息。記者跟隨退休教師馮美成等守護人一道,撥開齊腰深的荊棘與灌木,向大山深處走去。68歲的馮美成手持鐮刀走在前面引路。齊腰高的荊棘不時擋住去路,他揮刀砍斷橫生的枝椏?!斑@些年大家不用上山砍柴,路就荒了。”他解釋道,但每年清明前,總會有村民提前上山,把通往烈士墓的路重新劈出來。
這是金盆村人心照不宣的約定,只為祭奠在他們出生前就長眠于此的“親人”——那些大多連姓名都未曾留下的新四軍戰士。
在泉塘塆一處向陽的山坡,大家停下腳步。一座不起眼的土墳前,立著一方小小的青石碑,寬約20厘米,高不過30厘米。歲月在石面蝕出深痕,但鐫刻的字跡依然清晰可辨——“浙江人朱子清之墓”。墳頭,兩盞褪色的清明燈在微風中輕晃,幾束略顯陳舊的黃色墳標,昭示著不久前有人來過。
馮美成蹲下身,用手拂去碑旁的雜草與落葉。他動作輕柔,仿佛在照料一位安睡的長輩,“這位朱子清烈士,從幾千里外的浙江來,把生命永遠留在了我們金盆架?!彼闹v述將時光拉回到烽火連天的1941年。
抗日戰爭時期,中共陽(新)大(冶)工作委員會書記桂平在金盆架一帶恢復沿江特別區委地下黨組織活動,組建鄂東南沿江抗日游擊隊、鋤奸隊。武漢淪陷后,氵韋源口等沿江抗日力量轉入地下斗爭。
“聽父親講,朱子清是新四軍的一名連長。1941年冬天,為了打擊盤踞在氵韋源口的日偽軍,他與本地四位戰友化裝成日偽軍,潛入日軍在福東煤礦的據點,成功實施偷襲。戰斗中,朱子清身負重傷,后因感染破傷風,犧牲在金盆架。”馮美成介紹。
馮美成的父親馮進祿,生于1919年,正是那段歷史的親歷者,并參與了安葬。村民們將烈士遺體安葬于泉塘灣水庫的山坡上,并找來一塊青石,鄭重刻下“浙江人朱子清之墓”八個字,成了這位異鄉戰士留于世間的全部“身份”。
“父親常說,朱子清個子高大,作戰英勇,一只手能打兩個鬼子?!瘪T美成目光投向遠山,追尋父輩的足跡,“更讓鄉親們銘記的,是他和戰友們的愛民心。當年百姓常年缺鹽,臉都浮腫了,他們打下據點后,把繳獲的幾籮筐鹽,連同稀罕的洋面、洋布、洋糖,全都分給了鄉親。”
正是這份生死與共、患難相扶的情誼,讓這位浙江籍戰士,在金盆架人民心中深深扎下了根,成了他們志愿守護的“親人”。
五十余無名英烈長眠金盆架
朱子清墓并非孤例。在馮美成指引下,記者轉向另一座桂竹山。在密林中跋涉了近30分鐘,一個插著四根墳標的小土坡映入眼簾,一方刻著“古墓”二字的簡陋石碑旁,擺置著一盞小小的長明燈。
馮美成與同行的村民采來山野間的白色菊花,恭敬置放于墓前,深深鞠躬。
“這里安葬著二十多位烈士,都是無名的。”馮美成的聲音低沉下來,講述起1942年一場更為壯烈的戰斗。那年5月,新四軍五師首長李先念指示十四旅和師部特務團,分東西兩路渡江進入陽新,開辟抗日根據地。5月14日凌晨3時,其中一個營進入金盆架村,潛伏了三天,17日深夜,成功拔掉氵韋源口、河口等地日軍據點。第三天進入太子廟,與日軍發生激戰,因敵我力量懸殊,傷亡較大,四十二團后撤至金盆架休整救治。團司令部設在當地周德威太保廟,臨時野戰醫院就設在村里的馮氏宗祠。
“缺醫少藥?。 瘪T美成搖頭嘆息,“很多重傷的戰士沒能熬過來,團部周政委與村民一起,將犧牲的戰士就地安葬在桂竹山上。沒有名字,就用石塊刻上‘古墓’二字,留個標記?!彼钢車B綿的山巒告訴記者,像這樣的烈士墓,山上共有八處,合葬著五十余位烈士,“除了朱子清,其他的都是無名英雄?!?/p>
三代接力守護烈士“親人”
自1941年冬起,一場無聲的守護在金盆架開啟了。從馮進祿那一代,到他們的子女,再到如今的孫輩,守護從未間斷。
“小時候,清明掃墓父親必定帶我來。”馮美成回憶,父親會在墓前敬香,帶著他跪下磕頭,并鄭重告誡:“孩子,記住,沒有國,哪有家?這些烈士,就是為了我們的國和家犧牲的。”這句話,從此烙印在他的生命中。
數十年來,他從跟隨父親,到帶領兒子,如今更是引領著越來越多的青年黨員、志愿者前來祭掃。他的行為感染了眾多鄉鄰。金盆村退役軍人馮美奇等十余位村民也同他一樣,將這份守護從父輩手中接續下來。“烈士就是我們的親人,祭掃他們,就是家里的事?!瘪T美奇的話樸實無華,他告訴記者,七八年前,有村民在桂竹山勞作時,曾掘出銹蝕的左輪手槍與手榴彈,無聲訴說著當年戰斗的激烈。
同行的陽新縣檔案館黨史組織史編研股股長舒寶珍感嘆:“這是一種源自民間最樸素的深情厚誼。百姓自發給予烈士一方安息之地,視若祖輩般敬愛守護,這正是‘軍民魚水情’最生動的體現?!彼麄冏畲蟮男脑钢?,便是為朱子清烈士尋找在浙江的后人。2024年6月,陽新縣檔案館已主動致函浙江省黨史研究室協助尋親,雖至今未有回音,但希望不滅。
把老一輩肚里的紅色故事留下來
對于馮美成而言,守護的使命在近三年有了新維度。
這位在陽新縣實驗中學執教39年的退休老教師,決心用筆墨搶救即將消逝的紅色記憶。近三年來,他的足跡遍及黃梅、武穴、蘄春,乃至江西瑞昌等鄂贛邊區抗戰舊地,走訪考證,搜集散落民間的故事。一部記錄陽新本土紅色歷史的書稿,已完成七成。
“老一輩人漸漸離去,他們肚里的故事不能帶走?!瘪T美成說,“我要寫下來,讓后代知道,我們腳下的土地為何是紅的,今天的安寧日子從何而來。”
筆耕不輟的同時,他更走進校園,化身紅色宣講員。今年以來,他已在多所小學進行了專題宣講。“我告訴孩子們,要學習烈士愛國愛民、不怕犧牲的精神,要珍惜來之不易的幸福,要努力奮斗?!痹谒母姓傧?,越來越多的年輕面孔加入到祭掃與守護的行列中,紅色薪火,生生不息。
“浙江人朱子清犧牲在異鄉,卻從未被當作異客。在金盆架,他有了永遠的‘家’,有了世代惦念他的‘親人’?!闭驹诹沂磕骨埃鎸氄淙缡强偨Y,“以馮美成為代表的這些普通村民、退休干部、退役軍人,不為名利,默默地擔負起基層紅色文化的守護者和傳播者。他們守護的,不僅是幾處墓冢,更是一段不容忘卻的歷史,一種彪炳千秋的抗戰精神。這段沿江紅色文脈已然成為滋養后世、無形卻無比珍貴的精神財富?!?/p>
山風掠過林梢,松濤陣陣,如訴如歌。寂靜青山中,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墳塋,承載著一個村莊八十多年的深情承諾,連接著一段氣壯山河的國家記憶。青山為證,這場跨越世紀的守護,仍在繼續。